这不是街道办、居委会大爷大妈组织的宣传行为,是上海小区居民在被封锁近一个月饱含悲痛、压抑,戴着口罩,在深夜阳台上迎风流泪,发出的呼喊与心声。没有灵魂不渴望自由。(视频来源于网络,侵删。)
最近上海人过得真的挺难的。在网上看到各种求助和自助的消息,身处其中,常常看得泪水涟涟、睡不着觉。
自从4月1日足不出户被彻底封锁在家里之后,因为准备不充分(请看我的前面一篇),再加上也没有太细致的规划,家里的牛奶首先快要见底了。我大概从5日开始四处找奶,并开始认真刷各种买菜软件(没有一次成功)。我发朋友圈问大家都怎么买东西,差不多所有的朋友回复都是一样的——靠小区团购。我有点沮丧。因为我们这里压根没有物业,连小区也就是勉强有个铁门,里面没几户人家。我住在泰安路上,坐标长宁。我们家在武康大楼的附近(杠精不要烦,武康大楼行政划分在徐汇区,但以兴国路为界,西面的兴国路、泰安路等路上的住宅,就属于长宁的范围。之所以提到武康大楼,是因为很多不熟悉上海的人对这个位置有概念。),从泰安路拐到兴国路上再走上几十米就能看到大家拍照打卡的那个路口。我们这一片大多是以前留下来的一些老洋房、公寓,夹杂着八十年代造的一些老式公房。除了武康大楼对面的兴国大厦还有华山路路口的华山花苑等几栋高楼层,几乎都是低层的楼房,居住密度不高。我们是2019年年底,小朋友出生后搬到此处的。我妈当时叫我去给邻居们送点喜蛋什么的,刚好借机打个招呼(看,我妈那个年代的人就是有这种自觉!因为他们知道困难时期,就必须邻里互助)。但因为我深度社恐,所以在家踌躇了几个月,直到喜蛋们都过期了,也没有勇气去敲响邻居家的大门。我们就这样在这里住了两年多。每天抬头低头见到熟悉的脸,也会打个招呼什么的,但仅限于点个头。这一波疫情开始,我眼见那些封了二三十天的小区都靠邻里之间组织的团购补充物资,而解封之日遥遥无期,只觉得越来越着急。怎么办?4月7日下午4点,我被终于被拉入了我们这一片的互助群。这个群是当天下午才成立的,我进群时有100多个人,截至我写文章的时候,群里有213个人,是我们这里附近几个弄堂的居民自发组织然后不断拉入邻居扩充起来的。进群的时候,他们正在组织团购光明的鲜奶(有优倍和致优两个品种)。我马上参与了接龙,报了四瓶鲜奶。200份成团,几分钟后,我们这个牛奶团就成立了。群里没有人讲废话和聊天,一位组织者几乎是在即时就将大家接龙导出到了excel文档里,户号室号和订的品种以及相应的金额分列显示。大家花了几分钟核对无误之后,就有序按照弄堂号一个片区一个片区收钱——给出收款码,各自付钱备注,然后是下一个。10分钟后,200多份牛奶全部点清付清安排妥当。然后是下一个物品——鸡蛋,再下一个是面包。如此专业、如此高效,如此流畅,绝对是活动组织的范本。第一次接龙完牛奶之后,群里就大家自发产生了各弄堂和楼组的志愿者。有供应商渠道的邻居们不断贡献出新的物品种类,在大家表决后确定数量后与对方联系,然后有序组织开团。东西到了之后,由组长先告诉大家,然后派出楼里的志愿者去交接,再分批送到楼道的各户。我看见群里的大家给志愿者们贡献出手套、酒精等防护品,叮嘱他们注意安全。还有人贡献了打印机,打印出表格之后方便比对和勾划。有人贡献了小推车,这样志愿者们运送重物的时候可以减轻点负担。大家仔细地把捐出来的物品区分和消毒,然后放在外面的货架上自取。在不接龙的时候,大家会把各自家里富余的东西拿出来以物换物。
有人缺调味品,马上就会有人免费贡献出来;有人烧某道菜缺某种食材,也会有人马上拿出家里多的。啤酒、咖啡等都是紧俏的奢侈品,快乐水(可乐)的需求也很大。我用桶装水换到了啤酒,还有个姑娘说“我家里快没吃的了,但是我只有书。有人愿意换吗?”这个社区的老年人不少,志愿者自发挨个去敲门问大家有什么不方便吗?需要什么东西。需要的东西会发到群里,邻居们自发凑一凑再送去。
我团的牛奶在今天早上由我们楼的志愿者小伙,在早晨8点送到了门口。我的邻居们,他们陆续收到了团的鸡蛋、面包、蔬菜包更各种必需品。今天早上我还看到楼里的志愿者拿到了通行证,出门为大家去附近的药店买酒精和不用处方的药品。有个小伙子让楼里的老人把医保卡挂在门外,他拿了去配好药再送回来重新挂在外面。4月7日下午,我进群后,就添加了我们二楼邻居的微信。在这之前,我们平时偶尔会在碰到的时候打招呼。他说他每天5点定闹钟起来加购物车,6点抢叮咚。之后,他给我们家小孩送来半个西瓜(是他那天早晨在叮咚抢到的),“小朋友都爱吃西瓜,送你们了。”
9日下午,我们收到了朋友寄来的一些蔬菜和鸡蛋。因为我们本来就存着不少鸡蛋,就分了些鸡蛋和一些富余的蔬菜给了那位送我们西瓜的小哥哥。他拿了我的菜,第二天端来一锅放了许多牛肉、洋葱和卷心菜的地道上海式罗宋汤。这一锅足足让我们吃了一整天,是我妈妈烧的熟悉的上海人喜欢的味道,小朋友特别高兴。
罗宋汤里有满满的牛肉
还有5点起来在叮咚上刷到的珍贵蘑菇
我父母的小区,因为被封的时间非常长,我父母靠邻居的救助,也得到了不少鸡蛋和番茄。我奶奶已经93岁高龄了,她的保姆回家了,姑妈住去照顾她。邻居帮她们做了几顿饭,放到门口,还帮她们出去买药。我的大学老师不会在网上买东西,靠邻居的帮助团购到了蔬菜和肉类。上海市民们已经开始在线上给邻居家的小孩辅导功课,在楼里互助煮大锅饭分给单身小伙和小姑娘。大家有什么渠道和资源都拿出来共享,在小范围里互帮互助,能做一点是一点。我小时候并没有跟祖辈住在一起。父母都是双职工,大概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我就自己穿过弄堂去上学了,脖子上挂着钥匙。当时同楼层有个奶奶,我们用上海话叫她“鲍家老太”,大概跟我奶奶差不多岁数,宁波人,手脚麻利,很会做事,烧得一手好菜。她有个孙女比我小一岁,我每天放学了都要去她们家玩一会儿。老太给孙女做什么,总会给我多做一份,有时候我父母有事,我就在他们家吃晚饭。我妈做了什么好吃的,也总会让我给她家端一碗去。这种邻里关系,在我们长大起来,各自有了独立的家庭,慢慢就消失了。邻居之间不再讲话,见面当然是认得,但也就是点头而已。这一次疫情,让大家突然之间亲密了很多,仿佛回到了80年代。这大概是这次疫情给上海人带来的唯一的温情面了吧。还没有彻底封锁的时候,我已经跟女儿班级同学的家长成为了好朋友。因为孩子在家,很多时候没法工作,我们就分工,一人负责管几个小时——两个孩子一起玩,一个大人负责照看,另一个就可以腾出手来安静得做会儿自己的事。我们还商量着几个孩子一起请老师来上课,这样分摊一下家庭的负担也不大,孩子们也可以有最基本的社交。当然1号之后一切都停止了。现在上海市民的情况是这样:12345打去永远是踢皮球回来,110,120很难打通,打通了鲜有作用。在一切官方的渠道都在堵塞和发生极大的混乱、上面还在持续不断施加错误荒谬的指令时,上海人自己从身边出发,在螺丝壳里做道场,一点点凭生活的经验和公民的素质,挖掘和摸索出一条艰难的求生之路。我看见上海人自己开发了自救网站。这是一个每几秒钟就有更新的表格,上面贴出各种求救信息,并按照“紧急”、“较急”、“极紧急”等标出不同颜色,将疾病摘要成简单的描述,标出地理位置,供专业人迅速提供帮助。http://www.helpothers.cn/help/根据官方统计数据,上海市在疫情前(2018年)各级医院诊所一年接诊2.7亿人次,住院手术256万台,也就是说,上海市在医疗系统正常运转的情况下拥有平均每天吞吐74万人次门急诊和7000台住院手术的医疗系统承载力。这是上海市医疗资源的实力。我的朋友在封锁前不小心在家中摔裂了脚骨,她找医生简单固定了一下约到3月30日做一个简单的小手术(半小时左右)。但她的医生所在的小区被突然封锁,之后又迎来全市的“静域管理”,她如今绑着脚在家里一跳一跳走路,不能碰水不能洗澡。相比之下,这已经是相当小的麻烦。我身边还有癌症朋友,因为输尿管堵塞无法手术,狂打120终于被送去医院紧急插了一根导尿管,至于什么时候才能手术,还是等通知。我看到网上有人统计,根据2018年全国第四次经济普查的数据,上海日常从事批发、零售、交通、物流、餐饮等各类商业和服务的人员有389.9万人,而全上海“公共管理、社会保障和社会组织”这一项下的人员,仅有29.1万人,仅仅是前者的7.4%。上海平日里吃喝拉撒睡是将近400万人一起维持其运转的,现在却指派给各级政府、街道、社区,每个工作者人均压上十三四倍的担子。上海本来就是全国商业最发达、市场经济比例最高的地方,现在让这个市场机制下400万人和2100万人的“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商业活动停摆,这种困难是难以想象的。许多人说,你们上海怎么就那么矫情?看看两年前的武汉。两年前武汉,我的朋友就刚好生活在那里。当时武汉的许多超市还是正常营业,每个家庭可以隔天派一个家庭成员出门去买必需物品。今日上海的情况完全不可与当时同日而语。2500万人的大城市在一刀切的指令下猝然完全停摆和静止下来。但普通人总要吃一日三餐、病人总要看病,孕妇总要生产。上海人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救一个是一个,看到一个身边人倒下大家就上去扶起来,上海人这波戴着镣铐的自救真的已经做得非常非常棒了!
我的朋友说,等这次的疫情结束,可以拍个电影,就叫《上海团长》。主角已经想好了,就请雷佳音好了,叮咚小哥可以请王宝强饰演,上海居民彭于晏就由彭于晏来演(排队下去做核酸),一定特别感人,特别市民,特别接地气。哦,朋友又补充说,团长一般都是女性。那么就改成马伊琍好了!上海女性,精明、能干,能张罗。(此处特别感谢@藤井树制片人,@sude编剧,望得到现*传播集团的拍片赞助、以及澎*新闻的大力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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